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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的土豆花

    记得从前读过肖复兴先生的一篇文章，叫遥远的土豆花。那片土地上的人一如不显眼的土豆花，平凡而微不足道，好像永远带着一股忧伤的气息，自开自落。

    我的家乡在Z市——一个盛产土豆的地方，当季时， 那里的叶子下是漫山遍野的土豆花。土豆总是带着一身的泥，土豆花却从来洁净，小时候站在田里时，我想，这花虽小，却和周敦颐爱莲说里的莲花一样，出褐土而不染，又像落华生笔下的落花生一样有种沉默的力量。

    我的一段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。小时候我一直觉得Z市和B市离得很远，要坐很久的车，睡上两三次觉才能到。村里没有正规的幼儿园，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。记得那个时候我每天起得很早，睡得也很早。虽然有了电灯，但为了省电费，三太爷爷一家仍是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歇。那个时候我很喜欢看诗词和散文——或许也是因为手边只有这两种书。早上帮大人干干活，然后就啃一颗蒸土豆在田垄边的阴凉里翻翻书，和其他孩子玩玩。大多数时间，我还是愿意啃土豆看书的——蒸出来的土豆越嚼越甜，实在是很香，出门前挑一个“长得最好看的”嚼，又别有一番风味，觉得我家的土豆总比别人家的好看、好吃。这时，土豆花就成了陪衬，有的时候摘片叶子当书签会带下来一穗，就成了书脊的装饰。 

    刚到农村时我是不知道土豆还会开花的，只是因为吃着山药熬茄子的莜面很香，就想去地里看看。家乡这边管土豆叫山药，农村实实在在靠大粪浇出来的土豆没有B市超市里卖的那么大，皮更厚些，颜色深一些，须子也多些，瓤是面的，炒着、拌着不如脆的爽口，但用来熬菜、炖菜、做汤却是比脆土豆鲜美万分。它总是带着一点泥土的清香味，入口即化——好像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都是入口即化，比如中国炖的烂烂的河豚、日本现做出来的和牛、新加坡现炸的鲜奶。不过说实在话，土豆本身的样子实在令第一次见到的人提不起丝毫食欲，谁会喜欢吃这样一个“土色的憨胖子”呢？所以当我看到那串成穗子的一朵朵淡蓝色的小花，我有一种替它惋惜的感觉。那样精致小巧的花儿，怎么就插在这样一个傻块头上了呢？后来知道了土豆各种各样的吃法后，我才在心里替它“平反”，觉得它们算是“门当户对”了。 

    晚上才是土豆花的天地。小雨过后，地里泥泞，土豆花却愈发清新。三太爷爷腿脚不好，眼睛也不好，头一次见到夜里的土豆花是因为他叫我到地里看看土豆怎么样了。月光下，那淡蓝色的小花比白天透亮，一个穗上的花一团一团地簇在一起，挨着，抱着，我说那又蓝又银的样子很像蚌壳里开出的小珍珠，小时候和爸妈去H市的珍珠市场，十块钱一只的珍珠蚌开出来的珍珠就常常是这种颜色的。我总觉得这小花上流转着光，虽然大人们总说没有。土豆实在是一种薄利的作物，卖不了多少钱。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换一种种，三太爷爷总说，活了这么久，每天离不开这些山药啊，别的地方的人爱吃，咱家也顿顿离不开它，那还不如就种它。我说这是谬论，种其他的卖了也可以买山药，他偏不改，我想这么多亩地真是浪费了，算算得亏多少钱呀！

   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我想不管是伟人，还是大多数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，受到影响的程度应该都是相差不多的。我们那里的人，是踏实而坚韧的，能欣赏自己的美，不怕一辈子不被知晓。父亲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人，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有出息，在他的心里依然觉得自己是最好的，哪怕那时什么都没有，也认为自己的未来会很好。于是，他默默地干着，为了母亲，为了他自己。后来生活好些了，他也从不张扬，在外面是，在家也是。我们从小就知道，自己懂得欣赏自己，才是最重要的。我们都是那土豆花，是摒弃了微不足道的实干的土豆花。这很遥远，但是我们都在往近走。

    除却每个这个年纪的人们都喜欢的轰趴的热闹，我也喜欢安静，喜欢独处。记得小时候学完肖复兴先生的文章后，我的同桌笑嘻嘻地凑过来和我说，不知怎么的，尽管你平时开朗得近乎闹腾，总有一瞬间，我觉得你的气质好像那土豆花。我们关系很好，这是打趣，也是认真的话。常有人说，我安静的时候总有一点点忧郁的感觉，我说，那是不对的，只是热情的思维跳到另一个世界里了。所以我和北大荒的土豆花还是不一样的，我不像它那样带着忧郁，吃饭时反而喜欢尝一点苦的东西，因为生活总归是很甜的。

    现在我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了，家里老人有些不在了，当时的大哥哥大姐姐早就都到城市里工作了，没什么人留在那里了，村子里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，去了也没什么意思，反惹感慨。种土豆的地一部分盖上了新房，一部分成了新型大棚，土豆还有，只是没有从前那么好吃了。我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《社戏》。

    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样甜面土豆，——也不再看到那种能用一切美好的词来形容的小小的土豆花了。

    不比兰薰，无似梨洁，夜珠星如昼，开于天地也。

    莫争傲妍，却理勤笃，敛明自芳华，沉默生真也。

最近一口气几乎把汪曾祺先生所有的散文都读了，感觉这篇的气质也在不自觉地往那里靠。看到名家笔下的生活，自己也有点想法，就写了写。

视角：悠悠